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愛蓮說

        在浴室洗滌的時候,永蓮感到下身有微微的酥麻感,便用蓮蓬下去沖,水療一般,邊用手輕輕按摩。是因為高潮的歡愉餘韻,還是因為激烈撞擊……年少時是否也曾這樣感到麻癢?年輕的身體細胞充滿愛的刺激,而現在則是醞釀著一種單純而深沈的享受。

        永蓮轉動肩頸,外頭碩長身影挪移,懷先過來與她交替淋浴。

        永蓮將蓮蓬給他,抓了浴巾揉攏頭髮。懷先從她背後繞過,低頭揚起笑,伸手抹她的脖子:「意猶未盡?」永蓮沒說話。

        懷先小聲地說:「要不要再買一張保險?」

        永蓮瞪他一眼:「跟你買的保險夠多了,大約我死了你們拼命也花不完。」

        懷先揚起嘴角:「別激動,從我這買一張愛情的保險。可以理賠喲。」

        永蓮說:「怎麼賠?」

        懷先仰起頭把身體沖濕:「嗯……我想想,月繳3萬就好,小姐想要幾單位?」他睨了永蓮一眼「凡有與其他女人任何接觸皆可理賠,依照各項程度對價表計算。」他轉過來俊俏地笑著:「抓姦在床的話返還保費好不好?想要保終身嗎?立即生效喲。」

        永蓮諷刺地笑說:「唉唉,抓你的姦太容易了,光是理賠就讓你傾家蕩產。而且你有本錢讓我保終身嗎?合約打不到一年就返還了。」

        永蓮往頭髮上抹了保護品,走回房間在梳妝臺前坐下,拿起梳子。

        懷先故作委屈的說:「無論如何還是值得買的,難道他比我強壯,或是比我持久麼?」

        永蓮沒回答,她想起唯一一次的抓姦。

        跟所有主婦一樣,丈夫的作息改變,然後她知道這個宇宙不變的輪迴衰事來到她的頭上。都是這樣的,不是妳就是她,然後有一天輪到自己。她不驚詫也不覺得可笑,反正就像自然運行一樣一定會發生。

        只是處理起來甚麻煩。

        她想了很久,決定先跟去看看。

        於是那陣子她都叫計程車,或遠或近坐去不同的地方,在車上跟司機淺談。尋覓到一個好的,然後固定叫他的車,半年後,終於在傍晚讓司機載她到了丈夫辦公樓下。

        她等在對街,一個小時以後,從地下停車場上來丈夫的車子,光線折射玻璃看不清,她跟了上去。

        漸漸開到市郊,停在路邊半晌。永蓮讓司機停在丈夫後頭車格裡,中間隔著二台車看不清情況。要上房間就上房間去,男女不就是那樣嗎?需要像這樣話說不完嗎?永蓮焦急著。

        她不知道自己想怎樣,但是今天就是得看出什麼來才算有收穫,她感覺自己像是期待它發生又像不想它發生,巴不得擋風玻璃變成了螢幕算了,直接上演丈夫偷情算了,如此還乾脆些。

        彷彿過了一整個世紀,丈夫的車子開動了。

        永蓮再跟上去。

        如果他們今天沒有上旅館怎麼辦?搞不好她們沒什麼真只是說話。但是「有話聊的伴侶」和「只是想一起尋求刺激的伴侶」哪一種情況比較嚴重?或是,哪一種比較不嚴重?她想著如果有一天攤牌,丈夫對她說,他總算找到可以只談話的靈魂伴侶,請她放手吧;到時她該怎麼辦?所以,很久沒有跟丈夫好好聊天了嗎?她努力回想昨天晚上,卻只想起廚房的那鍋湯,那是新菜式,需要慢火來煨。

        再跟了一會兒,遠遠地,路邊出現了旅館的霓虹燈,他們漸漸駛近。永蓮突發奇想請司機開過門口,停在不遠處。她解開安全帶緊張地回看。

        丈夫的車隨後駛達,在旅館門口停下。

        永蓮終於看到車內的女主角,當然要長得普通之至,年齡看上去與她一般,短髮,褐色。那種褐色……像味噌醬一樣的土褐色,她的丈夫就是帶著這個味噌醬一般的女人到處幽會嗎!永蓮拼命盯著髮色像醬菜一樣的女人,彷彿要用盡力力氣把她記住。

        他們又說了十分鐘話,然後驅車轉進了旅館入口車道。

        進去了!永蓮不知道自己是期待還是洩氣,她看著旅館門口,門口有個閘,這門口把可恥的男女吞沒了,吃乾抹淨,吞進去以後好像沒事一樣,嘴角連點滓渣也沒有。

        她怔怔望著入口,心神全跟了進去,瘋狂的搜尋每個緊閉的房門,彷彿聞到交媾的氣味,令她做噁。

        忽然,沒有預期的,半個小時後,丈夫的車子駛了出來,車上的兩人說著話。

        永蓮的目光鎖在那車子,看著車子駛遠了,然後驚醒過來請司機直接送她回家。

        半個小時。

        這是多麼……莫名其妙的時間?不長亦不短。丈夫和醬菜一樣的女子沒有表情的說著話開進旅館,然後又毫不親密一般開著車子出來。前後就這半個小時?!她努力想著跟丈夫歡愛的時候,是不是竟然都只有這半個小時,從脫衣開始算嗎?

        她想不通了於是暫且按兵不動,她不能問,因為「半個小時」太怪異,她還沒想出可能的解答來,她沒有心理準備,沒安全感,沒信心、沒把握,對她來說,這神秘的「半個小時」絕有可能發生任何她想像不到的事。她很是嘔氣,他們為什麼不乾脆直接進去待著直到被旅館趕出來?被那個貪吃的閘口吐出來,這樣簡單多了,那麼她也能知道接下來她想怎麼辦。但是現在不行,她搞不懂那半小時到底算什麼。

        但如論如何她不能相信丈夫只有半小時能力的。

        仔細想想丈夫的時間作息果真有些變化,但是還不到令人難以忍受的地步,硬要替他解釋搪塞,還是可以找出許多很可以相信的好理由遮掩過去。並且他像平常一樣,閒時只會待在家裡,看看書報,打盹兒,蒔花草。平凡到幾乎讓她忘記那女人的存在。

        但是她又確實存在的。

        在那之後,永蓮和丈夫的親熱彷彿多了一份激情親密的感覺,她經常反過來操控著節奏,時快時慢,想用最短的時間把丈夫撩撥到極致。半小時、半小時!她在韻律中思索著開始到現在的時間,然後內心暗暗計算完事還要洗澡著衣開車……,半小時,半小時!但是如果不成功,她也不禁納悶這麼短的時間到底如何做到的?超過了預想的時間她便洩氣地放慢速度,把主控權交回給丈夫,丈夫鬆了一口氣似的回到平穩的節奏。永蓮想著那個味噌醬菜髮色的女人……,忽地她升起一股快感,巴不得那女人就在這裡看。就是這樣的,妳的男人不是全部妳的,他最終只會在我身邊,我隨時可以弄他。她有勝利的感覺,彷彿自己才是外面的女人,搶了別人的寶一般的勝利,如此這樣一想,雙腿間便更感溼潤。

        永蓮吹乾頭髮梳著,看到懷先拾起衣服褲子一一加上。

        當然他要有完美的身材。永蓮想,這個年輕的有衝勁的肌肉群體,組成一組絕美的立體藝術品,前後激烈晃盪的時候,連劃過的汗珠都顯得晶瑩。而丈夫那副一般般的、普通的肉體,念舊的,富有感情的固定搖擺,不會有汗滑過的,事前事後一樣乾燥,無須洗滌。平躺的時候,多半睡著跟死了放在屍檯上是無異的,多的只是對他這個人本身的悼念。而懷先是不同的,他若殞命了,光是這具可人的軀體和肌肉起伏陰影的線條,就夠她哭泣了,一定會想念的。

        永蓮明白自己,她喜愛著兩個截然不同的人體。

        永蓮收拾了房間走出來,走進廚房。

        懷先笑著過來,他已穿戴好了,斜倚在門框上笑得好看:「我們不吃晚飯。」

        永蓮說:「我知道,但我還是要準備。」懷先不急不徐地挪到了客廳打開電視,兩人廚房客廳各自天地。

        半晌,門鈴響了。永蓮啟動抽油煙機、電鍋按鈕跳起,廚房蒸煙騰騰。懷先跨開大步一把拉開門,燦爛的笑容漾開,是美茵。

        美茵衝進來連行李也不及拿,就往懷先的脖子用力抱了一下,懷先摟著她轉一圈。

        美茵高興地說:「懷先你怎麼在這沒去機場接我?」

        懷先說:「在家裏等妳不是甚好?妳是大藝術家,入境的時候還不暴動嗎?」

        美茵大笑:「哪來藝術家?!法國駐村才幾日而已,沒人認識我!」

        懷先笑著說:「伯父接妳,你們正好在路上聊。我給妳拿行李。」於是踏步到門口要拿行李,美茵聞香跑進廚房撒嬌。

        美茵爸爸上來了,順道把行李提進來。兩個男人互相招呼。

        永蓮走出來:「可以了可以了走吧走吧你們二個,晚餐要錯過了。」

        懷先轉身從包包裡拿出一罐黃澄澄的醃菜:「周媽媽,這是我母親做的,說給您和周伯父解饞。」

        永蓮接過,這黃澄澄又骯髒的顏色,味噌醃黃瓜,活像是一罐爛泥浸滿綠色的青苔。

        永蓮說:「怎麼這麼客氣?」轉頭過去對美茵說:「媽媽也有準備,妳給帶去給懷先媽媽。

        美茵笑說:「都快要成一家人了也要這樣多禮麼?我也從國外帶了東西呀。」

        美茵爸爸說:「妳才出國幾天變外國人了?走了吧。」然後把二人趕出了門。

        永蓮說:「飯就好了。」

        丈夫走過來吻她的肩膀:「不急。路上吃了一點。」然後進房換衣服。

        永蓮吸進丈夫的氣味,不知怎地想起那罐土黃色的醃菜,骯髒又難看,發酵而老舊的氣味,浸泡著廉價又貧賤的黃瓜,低俗,醜陋,不要臉。她扭開蓋子,取長筷挾起裡頭的黃瓜放入碟子,輕鬆地唱起歌來:「……余獨愛蓮,出淤泥,不染,濯青蓮,不妖,中通外直,不蔓不枝,香遠益清,亭亭淨植,花中君子……」

 

2013.Oct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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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chengchenju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