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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兒蘭    

    父親過世的時候,晉慧不在家。嚴格說起來誰也不在──怎麼會有人夜裡釣魚釣著釣著遇上浪,然後就捲走了,就沒有了—─「就沒有了」是個什麼意思?
    媽媽在電話那頭說:「妳爸沒有了……」然後嗚嗚哭了起來。
    晉慧掛上電話開始收拾東西。要萳倩幫忙向學校請一個星期的假,然後輕裝回了臺北。
    「妳爸就是這樣,要他別去他還是去,遠又冷。」媽媽的聲音從電話那頭響起。「妳到哪了?」
    「過板橋。妳現在幹麼?」
    「折妳爸的衣服,好多……我都不知道為什麼四處放,不知道這麼多。」
    晉慧說:「吃中飯沒?我帶給妳。」
    「妳爸撈上來了,另外二個還沒撈上來,沖好遠,什麼洋流來來去去、這邊那邊,八點多下去,十點多才上來,臉都泡歪了,臉,臉都泡歪了。」
    「嗯……有冰櫃嗎?」
    「有,妳爸胖,他們趕緊臨時弄一個,送去了,怕臭。」
    晉慧出了火車站、轉公車,搖擺半個小時,到村頭下。沿著坡內坑的山壁走進159巷,經過小學,野薑花叢,拐個大彎,順著走,下去左手邊是麵攤,右手邊是潺潺的小溪,溪水透明可以見底。晉慧望向溪水上游,來到家樓下。
    她轉頭看著陽台,零碎散物,她再也騎不下的那台白色腳踏車,平台上有雪茄花,高處掛著螃蟹蘭,以及圍杆上一整排蘭花。
    「花很好種的,澆水透過土就好了。」父親說。
    他在小溪上游對岸,樹林坡上闢了一小塊地,養蘭,在樹幹間拉起支架,一盆盆黑色花盆盛著豔豔的花朵,文心蘭、石斛蘭……長長的鐵枝吊在支架上。有的就種在蛇木上,花根攀附蛇木板,層層疊疊,看上去像彩色的骨牌。澆水的時候,他就從這邊店家牽著水管涉溪過去,在樹林間喊著晉慧幫他控制龍頭,自己在那頭澆水。工作忙時就吩咐晉慧替他澆,晉慧偶爾偷懶,就在店家門口壓扁水管射水柱,水柱強得像在滅火場,越過小溪打到那頭,擊得蘭花盆晃盪,蘭花搖甩水滴,反射陽光,像撒下燦爛的彩色金粉。
    聽人說蘭花有多麼嬌貴難得,晉慧一點也不覺得,印象中父親的蘭花,每一盆都像展覽會場上的一樣漂亮。花開了,父親就拿回來家裏擺著,晉慧分不清楚他們,父親每隔一陣子就把不同的花拿進拿出地替換,花總是開著。
    晉慧想起從前隔著小溪,看著父親蹲在林間換盆。父親先在備好的盆子挖了土坑,然後把花連根抱土拿起來端著,放進去,掩土,把根埋得厚實。細細密密,連花也不覺得自己曾經這樣離開養分。
    父親看著花如同看著她,認真滿足的神情,在她心中如此清楚鮮明。
    晉慧仰頭看向陽台的生氣盎然,伸手取鑰匙轉開樓梯間的鐵門,踏了進去。

2013.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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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chengchenju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